雨声。
雨声急急。
满脑都是雨声,雨声,雨声和哭声。
是谁的哭声?
“谁的哭声!”艾竺发出声,睁开眼。
广智正好俯身递来一杯热水,杯口在艾竺面前升起热气。
艾竺冷静下来,接过杯子。
她正靠着墙坐在地面上,湿哒哒的发丝还在往下滴水。
头上搭着一块干燥的毛巾。
头发和毛巾,是同样的颜色。
白色。
“反正我这里没有其他人,你要是不嫌弃的话,倒是有研究室的床可以休息。”广智拄着拐杖,身子有些歪斜,却依然立于艾竺面前。
似乎是多少要给艾竺一些依靠。
但对于艾竺身上发生的事,他没有多问。
从教堂前离开后,艾竺一路走到了研究院,敲开了大门。
只是那段路程,她已经有点记忆模糊。
“我在这里就行。”艾竺抬起脸,目光移向教堂顶楼泛着灯光的窗。
在这里,她可以确认罗兰没有离开房间。
“我刚接了电话。”广智说,“镇长去世了,在这场暴风雨中。”
“哦。”艾竺简短地附和。
“把头发擦干,我去给你搬一张床过来。”广智说完,转向了门外。
金属拐杖在地面发出的清脆声变小了以后,艾竺木然地伸出一只手,按住毛巾,机械地揉了揉。
头发很轻。
很安静。
她环顾着研究室。
这里,比上次来访时显得更加杂乱。
“找来找去,还是这个最合适了。”广智拖着一米宽的铁架回到研究室,伴随着轻微的喘气。
艾竺从地上站起,接过铁架,默默将其展开。
铁架成为一张折叠床。
“麻烦你了。”
“是我麻烦你了,广智哥。”
“那就晚安了。我就在隔壁房间,有事叫我。”广智告别后,帮艾竺关上了研究室的门。
这一夜没有月光。
艾竺关了灯以后,整个人几乎笼罩在一片黑暗中。
唯有半开的窗户不断投射进瀑布般的雨声。
以及,远处微弱的黄色灯光,印在艾竺的瞳孔中。
雨声。
雨声急急。
雨声,雨声,雨声和哭声。
到底,是谁的哭声?
是罗兰吗?
不。
艾竺醒来的第一件事,就是抬头望向窗口。
看到罗兰房间的灯还亮着,她松了一口气。
此刻的光景和睡前是一样的昏天黑地。
但从墙壁变化的钟上,她知道已经是第二天一早了。
艾竺披散着头发,站在窗口往下看去。
水位已经涨高。街道空无一人。
“艾竺,你醒了吗?我拿早餐来了。”广智的声音伴随着敲门声响起。
“哦,醒了。”
门锁被旋开,广智一手拄拐,一手端着早餐走进屋内。
“这样罕见的天气,大家一定都手足无措,交通也全部中断了。”广智一边说,一边在桌上找到一处空位置,将手中的面包与热茶摆上。
“广智哥。”艾竺问,“一般家庭的粮食,能支撑几天?”
“恐怕,只有两三天吧。不过我们研究院倒是充足的,毕竟人口少。”广智安慰道,“你不用担心,暂时在这里好好住着。”
“是我的错。”艾竺低声说。
广智没有回应,只是将目光落在这个女孩身上。
经历了前一夜的混乱,她正在逐渐恢复理智和判断力。
艾竺走到壁橱前,橱窗的玻璃照出了她的白发。
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陌生的倒影,持续了一阵子。
“我们的祖先,听说都是白发。”广智在她身后说。
“广智哥,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。”艾竺仍然没有移开目光。
“那就一个一个来吧,反正我也不会去哪里,只能耐心解答你了。”
“海与荒漠的演化……那种天灾,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?”
“一上来就是这么尖锐的问题啊。看来我要做好掏空自己的准备了。”广智似乎想让话题变得轻松些,但他不得不叹一口气,“那不是天灾,是人祸。”
“人祸?”艾竺回头,不解地看着广智。
“我要告诉你的,都来自于研究院里的资料。图书馆不会记载这些。没有人能指出它们是真是假,由你自己判断。”
“嗯。”
广智拄着拐杖,开始原地踱步,似乎他所说的话将让他无法平静。
“三百多年前,我们的祖先追随天鹅的身影,来到了这里。如我之前所说,那个时候在这里还能望见海,人们以捕鱼为生。我说的人,是这里的原住民,听说他们都是黑发。”
“也就是在我们之前,这里就有人了?”
“没错。白发的祖先和黑发的原住民之间起了冲突,爆发了战争。准确地说,是爆发了屠杀。种种迹象看起来,我们的祖先比原住民要强大得多,很快就把原住民屠杀光了,并将他们的尸体丢进大海。”
艾竺眉头紧锁。
“大屠杀之后,天鹅没有再飞来过。但是我们的祖先已经决定在此定居。只不过,从大海里散发出了浓烈的咸味,这些咸味来自腐烂的尸体。据说由于味道太重,很多人因此日夜头疼不止。于是,有人提出要让大海消失。据说,他们当时造出了一个特别的连通器。”
“连……连通器!”艾竺重复着这个词。
很显然,她对“连通器”的概念反应过度。
这是当然,因为黑发男孩也提起过它。
“这种就是简单的连通器。”广智走到靠窗的桌旁,那里立着一根实验用的玻璃U型管。
广智就近拿起一只水杯,将杯中的水倒入U型管的一端开口。
“不管我在这头倒入多少水,另一头的管里总会保持和它相同的水位。同样的道理,如果我在这头吸干了水,那么整个连通器都会干涸。但是,祖先制造的连通器,比这种更为神通广大。”
“鹅林塔……”艾竺低声说。
“看来你也知道了。没错,祖先在这里种上了特殊的松树,并将结出的白色松塔——也就是鹅林塔做成了大海的连通器。虽然我不清楚其中的原理,但他们成功了。大海在鹅林消失了。”
“于是我们身边变成了荒漠?”
“这个结果恐怕也是祖先没有想到的。他们在一个地方胜利了,却没有得到理想的富足生活。而且……”
“而且?”
“虽然祖先抽走了连通器里的水,但海水是不会凭空消失的。接下来就是我的推测了,海水并不是消失了,而是被锁住了。”
“锁在哪里?”
“不知道,但一定有一个地方和鹅林塔连通器之间有通道,将海水带走了。以及……”
“以及什么?”
“你先回答我,海的颜色有多少种?”
“蓝色?”
“那只是表象,海中还有珊瑚和鱼类,以及无数五颜六色的生物。海可是一个颜色的宝库啊。”
“难道……不可能……”艾竺先是盯着广智的红发,又低头看了自己的头发,摇摇头。
“我相信,大海的颜色,被释放在了鹅林人世世代代的头发里。你听人们总说,白发才是纯洁无暇的,颜色越深的头发罪恶越深重,这就是因为唯有白发是没有被大海污染的。”
“那我之前……”
“我想,你之前头发里烦恼的暗流,会不会锁入了海中哭泣的亡灵。”广智停顿了几秒后,用拐杖敲了敲地面,“哎呀,越说越沉重了。来看一个好东西吧。”
他摇晃着走向橱窗,从一块隔板上取下了一只蒙着灰的棕色瓶子。
“我来研究院之前,这瓶东西就在这里了。据说是罕见的白色松脂,可以修补各种东西。价值嘛,搞不好不亚于50层鹅林塔哦。”
艾竺的视线没有跟随广智,她依然沉浸于深重的烦恼中。
“广智哥。”艾竺问,“我们的祖先……从哪里来?为什么能发起大屠杀?为什么能做出那样的连通器?”
广智叹了一口气:“这是鹅林记忆的断层,我没有找出过相关的资料。”
“我……”艾竺说,“我遇到了一个黑发的男孩,他让我雕刻出72层鹅林塔……”
“72层?雕刻?”
“嗯,他说72层鹅林塔是做出来的,做出来以后,就能变成大海的连通器。”
“看这场不寻常的雨,恐怕你们确实做到了。”
“那个男孩,自称是虹的男孩说,这样下去,这场雨会污染所有人的头发。你有什么办法吗?”
“这种事还是头一次见,我缺少线索。那个叫虹的男孩,有说什么特别的话吗?”
“好像说了什么……”艾竺闭上眼,费力地搜寻着回忆,“思念是有害的。”
“具体一些。”
“他说海是他的妈妈,他是海的弃子。”
“既然这样……”广智说,“就要斩断他的思念了。现在72层鹅林塔呢?”
“我藏在图书馆的某个地方了。需要我做什么?”艾竺说,“祸是我惹的,我有赴死的决心。”
广智摇摇头:“你必须有生的决心,才能完成这件事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从走廊的尽头,此时传来了沉重的敲门声。
“谁会在这时候找上来?”广智将手中装有松脂的瓶子放进橱柜,对艾竺说,“你等等我……不对,你最好先藏起来。万一是警卫,你可能会被带走。”
“警卫……”艾竺念着这个词,若有所思。
广智摇晃着身体走向长廊。
“来了,请问是哪位?”他将大门打开了一条缝。
“是我……艾竺……在这里吗?”
柔和的少女之声。
以及,穿着连帽雨衣的少女。
“你是……罗兰?”广智敞开大门,“快进来!”
罗兰浑身颤抖地进门,揭下雨衣。
原本柔软微卷的粉色长发,呈现出斑驳的一片片深色。
就像,被弄脏的蔷薇。
“艾竺!快看谁来了!”广智领着罗兰,激动地向研究室快步走去。
研究室里空无一人。
白色的毛巾搭在椅子的靠背上。
“艾竺,是罗兰,不是别人。”广智又向着走廊高声唤道,“艾竺?艾竺……”
艾竺已经离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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